十五歲那年,我在電台節目中播一堆大概沒人在聽的冷門仙音搖滾,就如每個周日清晨一樣回到辦公桌……我的傳呼機響起,媽媽表示你過身了。我坐下來,不知道自己「應該」想什麼,感覺又「應當」如何,慢慢執拾稿件,腦中重複着:祖婆死了。唔……祖婆死了,祖婆死了!祖婆死了……那是我人生第二次面對死亡。第一次是外公。然後是你。
你十分疼愛我、我們。記憶中的你臉龐瘦削,個子特小,骨架散發出一種堅實而尖銳的感覺,遠遠看着,就知道你是打不死的硬骨頭。你不笑的時候,目光冷硬,轉身時沒多餘動作,就是那種讓陌生人感到害怕,「那小婦人骨頭硬,別惹」的氛圍。多酷。然而這僅此刻的我遙憶之感受。小時候,每當你看見我們,總是笑咪咪的,時而咧嘴大笑,時而抿嘴微笑,你的雙眼都會連成一線;連眼皮都在笑。你臉上的表情紋由嘴巴開始以弧形並排伸展,彷彿漣漪,由嘴角開始蕩漾開去,由法令及至面頰;一個好大的漣漪。漣漪表情紋必有出處;我猜你是經常笑的,哈哈,或許經常張口罵人也不定。外婆常常跟她的好友們想起你,總是說:「她好兇的哦!」在我的記憶裏,你不兇惡,或只是人們太輕易用「兇惡」來定義他人,就像阿爾柏仙奴的銀幕形象,兇猛嗎?是的,但兇猛之內有許多層次,包括不作多餘事的簡潔利落,由於了解世情而省去無謂感性的直截了當。祖婆,我認為自己是明白你的:你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獨行者。
兒時,每隔數星期的周日,爸媽或媽媽便會帶我們到長洲探望你,長洲好熱,不熱的時候我們也會玩到滿身汗水,媽媽總是在我背上墊一條小手帕,就放在背部和上衣之間。我們還一起拍照,在你大樹旁的鐵皮屋前方的菱形鐵絲網前,照片中的我大抵背上墊着手帕。
(下期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