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,我跟婆婆再度聊起你。你知道嘛?你是我的偶像。自問對你的感情,並不來自感性的思念(當然,還是想念的),然而那種感受比較像讀別人的傳記,每讀一頁,都感到驚歎:這人多厲害!世上有這樣獨一無二的人哦!
從小開始,我們喊你做「祖婆」,後來才知道別人都將外婆的母親稱為「太婆」。對於「太婆」這稱呼,我感到好陌生。外婆的母親就是「祖婆」嘛,不會是其他。
你的命還算長的,至我十五歲的時候,你才離世……是不是十五歲呢?也不太確定了,在霧晨一般的記憶裏,數字和年份不重要了。畫面和感受,卻相當清晰;那年的某個周日早上……
當時我在電台剛主持節目完畢,甫回到辦公桌啟動傳呼機,見信息「媽媽:請致電回家」,當時我不知怎地,預感到你的死亡。話說我的睡房中放有一個魚缸,缸中有兩尾金魚,一黑、一橙,本來缸中有四尾金魚的,死剩牠倆,默默長大,相安無事。
那個星期天的前一夜,在上的我忽然聽到「膨!棚!棚!」巨響,聲音相當響亮,像有人大力敲打房門,我急坐起來找尋聲音來源,找了好一會,是從牆內傳出來的嗎?還是書櫃?直至我看到魚缸—那尾黑金魚猛然撞向魚缸,上、下、左、右,渾盡全身力氣亂撞,像發瘋一樣。我從沒想過一尾食指那麼長的金魚可以將缸身敲打至如此巨響。牠撞了好久。我只懂張大口呆着,直至金魚忽然在一瞬間反肚,靜下,然後身軀緩緩地下沉,緩緩地。就像電影在一輪急激的鏡頭後忽然出現黑幕畫面,嘈吵紛亂之後強硬切入的絕對肅靜,音樂緩緩淡入,我的腦心房卻依然停留在那片紛亂中。
我感到一陣強烈的壞兆,但難以道明是什麼。眼巴巴盯着魚缸,黑金魚再沒有起來。
(下期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