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首歌叫《會呼吸的痛》:「想念是會呼吸的痛/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/哼你愛的歌會痛/看你的信會痛/連沉默也痛」。
說的如此沉重,其實又這樣輕盈。想念會呼吸,有生命,但我這條命能有多長,甚有保留。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,想到念到後來的後來,可能確實堅硬如石,不過是麻木了吧。想念一個人的那種痛,都是浮雲,聚散有時,甚至有時會想聚多於想散,而且逢請必到;不然,沒有人持槍恐嚇,你怎麼要找死,哼那人愛的歌、看那人的信?
身為資深的焦慮症病患者,對這歌名特有共鳴,只是要刪掉了想念兩個字,而且想把它二次創作成《會痛的呼吸》或者《呼吸會痛》。焦慮症發作起來,不同人會有不同的軟肋,焦慮這種會呼吸的病毒,會糾纏某個部位,如思念癡情,認定了不放。
有些人是肩膀,會僵硬,有些人是腸胃,會過敏,而我是咽喉,會受壓,猶如有人對我念念不忘,在痛與癢的邊緣,抓得牢牢的,彷彿要證明,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。
另一個最纏綿不去的症狀,是胸口沉甸甸的,真個我心如石,窒悶得不可轉也,只有不斷呼吸,深呼吸深呼吸,偏偏愈深就愈碎,瑣瑣碎碎一呼一吸,如大珠小珠落玉盤,以為是快要活不下去的輓歌。
這才叫會呼吸的痛啊。痛就痛在,它沒讓我心如刀割,每一下卻像魚鱗刮,無論唱不唱歌、看不看誰的信,都不離不棄,不能不吸氣,吸了又怎能不呼出來?而這程序,不知何時完畢。若真有如聽了一句什麼傷盡我心的說話,反而痛得很痛快,有個聲討的對象。但焦慮症,患者心靈未必就很焦慮,要怪、要埋怨,就只剩下自己可以下手了。
想念是會呼吸的痛?別開玩笑了,沒事之時,誰敢想念這麼犯賤?呼吸自在,一如自由,是不會考究也不會意識到它存在的。當一個人會發現,並且感激呼吸暢順時的僥倖,跟劫後餘生的難民差不多,冥冥中好像等待着下次飛彈來襲。
再另外一個天下間所有犯焦慮症的男人女人都會犯的病徵,心跳失控,這比大自然規律還要習慣成自然。有時懷疑它會不會從喉嚨直接跳出來,有時跳得眼眶通紅,開始視線模糊。嗯,不知情的,看起來,還真像失戀人士想念起那些甘苦莫辨的片段,差別只是,怦然心動之中,思念久了,肉身會疲倦,施施然睡去;焦心之旅,只有疲乏,躺牀上等待乏味的終點,而過程,值得想念的人竟然一一缺席。
所以,我懷疑,飽受焦慮症煎熬的人,心靈理應特別強壯,會看不起夜裏無事,為感情數傷痕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