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凝看魚缸,在那湮遠的寒冷冬夜裏,一又一美麗的熱帶魚,圍攏掛在缸邊的火水燈,活潑開懷地兜圈,「里啪啦」的,翻起一浪浪的水花,映照橙紅色的火光,也把熱帶魚的影子,雜亂搖晃地投射在屋子裏不同的位置,亮麗紛陳。
童年時的每個晚上,我便是這樣挑燈看魚,彷彿看無數深海中的普羅米修斯,擺動翅膀,游奔往太陽去,只為了奪取溫暖而回。
後來,魚販們還發明了一種可以漂浮在水面的火水燈,我把它們一併放進缸中,缸水也更溫暖了;整個的魚缸看來,也更像一個微型的宇宙夜空─有一個固定在宇宙邊緣的太陽,幾顆轉來轉去的行星,以及一游弋在星際的內外太空生物。
又再過了一會,天氣更冷,我那幾尾獨立養在小玻璃瓶裏的彩雀魚,眼看也快熬不住了,我又不能把這些泰國鬥魚混在其他魚類中,怕牠們會殺將起來,心念一轉,就試把牠們連魚帶瓶、輕輕的浮在水面取暖。
起初的時候,玻璃瓶總是下沉,我小心地把瓶內的水逐點減少,直到它們剛好平衡在水面,半浮半沉,才慢慢放手,看玻璃瓶輕輕旋轉,中秋河燈一樣。
─由是,我那個本來有點寒冬蕭條的熱帶魚缸,終於發展為一個成熟的小宇宙,星際運行,混沌乾坤。
而當中,最感到神奇快樂的,我想,應該是那幾尾彩雀魚了,溫暖地生活在各自的小天地裏,就像我們活在地球上一樣,只不過我們住在地球的表面,他們活在地心。
清雅地孤獨,聖艾修伯里的《小王子》般,驀然坐在自己的星球上,每天緩慢地繞幾個奇異的、遠近不一的太陽,日出日落,轉來轉去,不明所以。
(憶舊遊:二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