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的肉身,比想像中脆弱。
無病無痛之時,根本就不會多想,用不正確的姿勢勉強抬起重物也平常;只要扭傷過一條肌肉,兩個星期內陰影不散,看見人家跑步,筋肉連骨頭,跟地面直接不斷碰撞,也覺得那是很危險的事。
僅僅是普通感冒傷風,已經夠煩人。我曾經在一場感冒期間,很不服氣,反問自己的喉嚨,只不過那一點點紅腫,就讓我不得自在,無法專心工作、飲食無味,是不是太無能了?喉嚨雖然屬於我,自然無法出聲回答。
傷風感冒算不算意外?小心再小心是否就能避免?我不覺得,有時無端寒毛一起,之後就開始呼吸不順,又來了,那熟悉的程序又再次啟動了。
吾友最近在路上摔了一跤,手臂碰個正。我還以為看一下跌打之類就搞定了,好像沒有。再去看西醫,照X光片找不出有骨折,再去針灸。被針過的人都知道,一開始,又是一場耐性的考驗,特別是怕針的人。我自己對針灸完全無懼無感,直把自己當作歸西一樣,你來了我也不知道,你針完了我也沒知覺,躺上當靜坐。
說實在,那些針黏在皮膚上搖搖欲墜,時間又長,是不是還要經醫師撥弄一下,會怕,是人之常情。吾友於是又每星期折騰幾次。這期間,還要工作,上班時,坐的士也不方便,即使是正常車速,停得稍為突然一點,單手怕也來不及扶得穩。又因為受傷的是右手,打電腦打手機信息時,改用左手。我設身處地想,人生災難難免,忽然要改變習慣,重新回到初學寫字時的狀態。
如此瑣碎麻煩,這種小災難,除了不服氣,就是對肉身的敬畏,跟專制統治有得比,每一條筋肉,只能這樣安排,稍微一點越軌,就有得你好受,連寫個字都要付出代價。
最後,針灸無效,再去醫院動用磁力共振檢驗,說要進行駁筋手術,是筋折斷了。我比較天真無知,翌日還發信息問:現在終於能活動如常了?
不,吾友發來照片,整條右臂安裝了盔甲似的護罩,而且,要套在身上兩個月才解封,睡覺時也不能稍息,除非,自己能保證自己睡無知無覺時,能自動自覺不轉身,其實就等於要把它變成身體一部分。兩個月!我想起檢查心律時,出入坐臥扛那副儀器廿四小時都嫌煩。
我沒有問仔細,吾友是怎麼樣摔倒的,不必,所謂意外就是不偏不倚正中最脆弱處,動作一下失準,就換來接近三個月生活上失序。
既然防不勝防,這故事不是要告誡我們別行差踏錯。我是同時想起,不久前有個朋友大力感激我?我問感激什麼?他說:我受傷害時,你說了一大堆很有道理的廢話,最後你被我逼急了,忽然冒出一句最管用,從此銘記於心:對方又沒有拿刀砍你,你傷什麼?你又不用去檢查心臟,沒事的。
如今看來,此話真不是敷衍的。對方害他感情受傷,情緒起伏如黐筋,只要不用做駁筋手術,誰怕誰?感情再脆弱,跟肉身沒得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