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未見過老人像本宅阿婆一般如此怕苦;味覺之苦,非苦頭之苦,但我猜她亦怕捱苦(誰不怕?)考慮到她畢生並沒吃過什麼苦頭,她自稱。不過苦茶是另一回事。
長者必然無懼苦口——此刻板印象根深柢固,記憶中毫無例證推翻此陳腐概念,徹底缺乏小眾平反,直至本宅阿婆開創先河。老人是「無畏苦澀」的代名詞,他們吞苦茶如灌清水,態度幾乎稱得上是輕佻;喝透碗底的一口,轉身跟人家閒聊,扭着話梅的包裝紙打聽其他事宜:喂那些蜜棗幾錢了?彷彿用茶一事從沒發生(男的通常會佇立環顧四周,女的通常會立即坐到膠椅上)。 有些則一副完成手頭事務的臉,如同剛發完最後一封電郵,是日job done。以上畫面絕無虛言,我就是見證者,因為外婆特愛在藥材店流連,猶如街童愛徘徊球場,有時她一待便是一小時,老闆拿出一碗熱騰騰的漆黑流質,阿婆當即追問那是什麼,用藥的那位陌生人會作答,阿婆又會加以回應,互討話題,讓時間流逝;街童之間的友誼就是如此深化,而我身為作陪者,演活不相信介入法的社工,陪陪笑。
然而本宅阿婆僅愛流連中藥店,卻絕不喜飲用苦茶;想像一位畏懼皮球的球場街童。她怕苦的程度可謂過分,譬如說,誤吃煎多春魚的魚頭,她會大叫「好苦呀!」
對她而言,每碗苦茶都是一場戰爭,首先,她會盯着發呆「誓願」,調整心理,抽扯出堅韌的意志;戰士上場前祈禱。可惜這並沒有使她變得堅定不移,而是進入逃避階段……
下期續。沒錯還可以多寫一期,因為她還未開始喝,我們還未踏進戲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