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妻向我投訴：「別的也算了，一吵架，其實，哪來的吵架，他橫蠻十句，我只頂回一句，也離不開一個理字，動不動就離婚、離婚，聽多了不禁會懷疑是不是真起了這個心。你知道麼，很傷感情的。」
我沒結婚，只是知道分子，箇中感受，輕率地點頭，也許等同於輕佻，想了想，忽然想起了傷盡人心的說話排行榜。
想傷害枕邊人，最厲害的人間兇器，莫過於一句：「你是我什麼人？」這句話的戰鬥力，其實不下於「好，不如我們離婚！」不如離婚、那麼離婚吧……很多時候只是一時氣話，衝口而出，弱勢早有預謀，深思熟慮，遠在出口傷人前，已經想離到出面了。
於是作出如是勸慰：「他沒說你是我什麼人已經很好了，這話把過去累積的關係徹底否定，不是更要命嗎？」
人妻說：「不，這個容易反擊。我是你什麼人？我是你兒子的老母，我是會分走了你財產的那個人，你親戚也就是我親戚。唉，不過，是你什麼人呢，也確實夠傷人。說到親朋戚友，他親戚他朋友奉旨是預了我一份，要跟他們多多來往，無論話投不投機、投不投緣，也要全力應付。
「親戚沒得選擇，但是，他的朋友，還有他的老同學，我跟他們完全兩個世界的人，有什麼好講的，只能做個乖乖的聽眾，但話題實在牽涉太多他們之間的瑣碎事，他們笑得莫名其妙，我裝反應也裝得心身俱疲。有時終於耐不住失神，表情呆呆的，一言不發，還給他們好像很關心地問我，是不是沒什麼朋友，很少出門。言下之意，我就是活脫脫一個見不得場面的黃臉婆。
「我呸，老娘朋友多着，你們這些自命高檔次的上等人，問問我老公，有沒有重視過我娘家的人，我的生死之交？他連出來檢驗貨色，能不能入他法眼都懶。我們關係若是對等，應該有許多共同朋友才算健康，可是，總是有他的沒我的。我沒打算平分他財產，只求平分彼此的朋友圈子而已，這願望多卑微啊。愈想愈悲哀，真的，我到底是他什麼人？我朋友不是他的，他的卻是我的。你認識他比我還早，你有機會跟他講講，我快受不住了。」
我聽了頓覺為難，雖不是教人分妻，但想起傷害身邊人的兇器，也跟枕邊人的差不多，依然是這句：「你是什麼什麼人，你管我那麼多事幹嘛？」本來別人家事，愈是清官愈不要自以為有權當主審，因為我又想起了一句人間兇器：小時候有個超大規模的家庭，一妻幾妾子女系出多門，有個女兒還並非一巢所生。有次一家之主罵親生仔女罵得過分兇悍，雖異父同母，這女兒維護弟兄姊妹心切，才講了一句「其實，他們……」一家之主一個唔該就反擊一句：「你是什麼人，我們家事關你什麼事？」回了這一句，就毀了這一女孩的心，從此離家出走去了。
所以，我常常覺得家暴不限於打人，出口傷人者動口不動手，語言暴力的戰鬥力隨時可以打爆機，偏偏報警又不受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