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放下雨傘,就戴上口罩。
白色恐怖猖獗,刁民對什麼法第幾條都略懂一二,但流感猖獗,一般人對病毒只識得條鐵,要不要人人戴口罩?如果沒染上流感,戴的意義在哪?何時該戴何時可以脫下?如何正確戴口罩?
平時最討厭人鬧事的穩定派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派,在這階段,大概也不太介意日常生活受影響,寧可你報憂不報喜──只不過是個口罩,在正常人擠人,比去年集會還要擠迫的公眾地方,戴着,呼吸會不夠暢順,但是這跟心靈呼吸不暢順不同,事關肉身安危,很樂意做出一些犧牲。
平日最討厭一言堂的,這次也不介意你指示清晰,框架定得愈嚴謹愈好,寧緊勿鬆,最好一錘定音,沒商沒量:戴,一定要戴。簡單直接,做個順民,多安樂。
即使要從醫者專家角度出發,忠於實際情況發言:還未是時候,戴得不正確,例如戴戴除除,把隨手拈來的病毒細菌也帶進去……不是不耐煩聽,是對政府投慣不信任票的庶民,總覺得你為怕影響經濟收入而指示得模稜兩可。
民眾有免於恐懼的自由,政府卻總在衞生事務上,剝奪民眾恐慌的自由,很怕市民自亂陣腳,很怕遊客掃貨客減少對商戶進貢。高永文說人人一口罩,怕影響社交親切接觸,固然可笑;呼籲市民在人多地方要小心,特別是新年花市─那麼,今年還要不要去花市?花市幾時夠地鐵車廂人多?什麼地方才人煙稀少,可以暢順安全呼吸?真是開玩笑。除非不外出,留在一斗金一寸的斗室,那裏雖然一樣擠迫,一家人,交叉感染也心甘命抵。
所以,一不做二不休,反正不戴,呼氣也一樣不暢順,吸也只能吸入人煙與霧霾。戴了,又有什麼不習慣的。空氣愈來愈混濁,有些特別嬌嫩講究的朋友,平日即使無恙,沒到人多處,也把口罩當時裝一部分了。
我對口罩這東西特別敏感。可能少時患過哮喘,似在氣管裏給人安裝了口罩,也可能因為要寫作,某些題材某些字眼,特似感冒菌,怕惹人打噴嚏流鼻水,自己先戴上口罩。都一樣的,即使毋須專職寫作,平素用口講話怕與人意見不合,公開表達意見,勿論地上網上,怕惹來麻煩,日子有功,訓練出講話也要先過濾才呼出來,不該說的,在中途硬生生吸回去,彷彿在腦袋與舌頭之間,卡住了一塊口罩。
有一次我在露天茶座高談闊論,身邊人提醒,要我警惕,別讓人聽見了。我問,誰?什麼人?環顧四野,立時似有陰影包圍。我不怕口吐病毒,也不願意傳染身邊人,於是小聲點,再小聲點,直到轉移話題。這就叫做講句嘢都隔過渣,公共場合弄得似隔離病房。
不大記得Eric Garner這名途人做了什麼,只記得被紐約警察施以迷魂鎖後斷魂,從喉嚨吐出來的遺言是I can’t breathe。我呼吸困難,我呼吸困難,讓我深深覺得,其實有個無形口罩,從來沒有脫掉過,只是隨着時勢變化,有時是普通活塞,有時是沙士時期的豬嘴型重裝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