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很厭惡自己。所以我也很厭惡《飛鳥俠》那個米高基頓。更進一步,其實我討厭這部電影的靈魂。
依拿力圖是個好導演,所拍的電影從來沒失過手。《飛鳥俠》完成了企圖,全世界的嬰兒潮世代都準備自怨自憐,企圖為自己作臨終前的告解。
曾經演出過美式英雄人物飛鳥而成名的米高基頓,晚年是困在那個好像跟時代脫節的劇院。導演安排鏡頭不斷地以主觀式的手法追蹤着主角,或者其他角色。很感懷吧?那是個密室,也是個迷宮。結果還是無法走出來,只能穿著底褲,在雨夜走過街道,隱士做不成,還在眾人面前獻醜。慢着,我看那些路人甲乙丙丁的反應是好奇,是發現大明星竟然如此在路上走。不太有反感或者厭惡,依拿力圖沒有說教,沒有說從前的米高基頓什麼的,反而透過劇中的多個角色向主角提出警告:你這樣做是不行的。他當然不會理會,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把那個看上很爛的劇本演出。
《飛鳥俠》最後有飛起來嗎?怎樣才算是飛起來?醒覺自己從前主演的角色如此受歡迎,仍然是一個大明星?還是電影中那個似乎是他人生檢視的爛劇本得以演出成功?我們這個世代曾經好像光輝過,正值資本主義繁華年代,我們好像對世界,對人類,對下一代留下很多美好的東西。事實呢?一個快將爛掉的地球,一個經濟體系搖搖欲墜的爛社會,一個號稱民主自由的國羣,對崛起的極權國家,中國,極盡討好之能事的世界體系。錢是唯一人類要爭取的,也是人類唯一的價值觀。
米高基頓的角色十分可憐,他該檢視了我們這些世代的人到底在這半世紀幹了什麼好事。我們留下一個比我們父母留下給我們更矛盾、更爛的社會給我們的子女。以為演出一部舞台劇便得到解救是多麼自欺欺人的傻瓜行為。
我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。無法像米高基頓最後獲得飛翔的感覺。電影內有太多破舊的東西,要我們從廢墟中重建自我。何必呢?過去無論我們幹過什麼,都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。為什麼我們還不醒覺,還不想在當年的自怨自艾中逃出來,在還餘下的為下一代做一些好事,卻躲在殘破快要倒塌的黑暗劇院中自瀆?荷李活諸公對這部片很有感懷身世的況味吧?所以它能獲獎,以報答它給我們一個仍然未死去的殘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