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前常常嘲笑老人家之家,收藏了一排排空瓶子,玻璃的塑膠的,連招牌紙都沒有撕掉,說是將來好利用,又不是開雜貨店,其實是捨不得。結果新來的比將來來的快,庫存下來,未來有生之年應該也來不及用了。
報應很快來臨,時光這個賊,偷走了摸不着的東西,卻為我囤積了許多東西,一晃眼,我的家也很像老人之家了。
汝之糖漿他人之砒霜,有人收藏等待再生的瓶瓶罐罐,我搜集並收藏等候閱讀的書,真的,沒有誰比誰值得,此刻相信寫得不好的書,還比不上能裝新酒的舊瓶。
其實在物件的光譜中,書本已經屬於溫和派,以個體計,不佔地方又容易團結成一堆堆,可惜海量的書,無論水平如何,總沾上了文化產物、然後是遺物的光環,不狠起心腸,很難拉他們下台再掃地出門。
這次大掃除,輪到書,最易優柔寡斷。前陣子,聽一朋友說他幾乎每個月都會網購一次,一箱箱深圳來的大陸版書籍,比港台版本便宜很多。我第一疑問,不是別的,是土地問題,因為我知道他住所有多大,想請教他收納心得,看看能不能參考一下。
以為不外乎分兩到三排,少看的看過的放核心,未看好看的放外圍,誰知道,誰想得到,都不是;世上竟有如此一雙辣手摧書手,又絕情得這樣實惠,他竟然把新買來的書,因為比較便宜,一律請人幫他掃描成電子檔,當電子書閱讀。
然後,書呢?全送到有分類的垃圾站,可以再生成為紙張──他說的,我不敢肯定分類有沒有分得這樣細,那些印滿過一堆可能有點意思的白紙黑字,有沒有真的還原成為全新的紙張,總之,雖沒焚書,這樣坑掉完好的書本,我無論如何下不了手,總之還是那句話:寫了等於沒寫、看了等於沒看卻坑陷了有限光陰的書,價值一定比白紙低,白紙還有可能會記下曠世奇文的空間。
我問:怎麼不想辦法捐出去,送到有需要的地方呢?不是有什麼漂書節的活動嗎?以你水平,看的東西總之不至於不值得別人一讀吧?
朋友搖搖頭,一點點還可以,太多的話,嗯,這是書啊,誰要看啊?你看看書展過後,賣不出去的書,書商寧可犯規把它們就地遺棄,也不願意付倉租,博取一個繼續銷售出去的機會,可見買書易、藏書難。捐書?你以為那是過期名牌時裝,一個捐字就一呼百應?送書捐書,等於為難人、捉弄人的意味。
捐書絕對不等於捐血,我明白,可也絕對不同意完全沒人收留,只要不是垃圾書,看完了漂流到想看的人手上,圈子再小,也絕對可行。難是難,可我這朋友分明是怕麻煩。我相信總有辦法,把還會看書的人聚集在一塊,彼此以有易無,也不必未看先丟,這做法聽在為採用什麼紙質而思量再三的幀裝設計師耳裏,是會懷疑自己生命意義的。丟書包惹人煩,丟書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