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莉絲.孟若的短篇《素材》是一個有迹可尋的隱喻。
敘事者(前妻)是一位教書老師,她的前夫是一位作家,雖然她跟前夫一樣喜歡文字,對於用字相當敏感,曾經分享共同興趣,可惜在離婚後遺下的,只剩對前夫和文壇的仇恨和輕藐。情節的主軸是她對於前夫的複雜感受,某程度上,這故事可被視為長達萬字的抒情文。提及前夫的文學講座時,她的憤慨令她將焦點放在缺席的人身上:「講台上的男人也有老婆,此刻並未坐在台下。她們必須去買日常用品、打掃家居,或與朋友喝酒談天。」她認為前夫只顧創作,對現實生活視而不見,追求紙上起舞,忽略生命裏的所有人。她跟鄰居(一位可憐的寡婦)一塊兒喝啤酒,也落得被仇恨充塞。「我心想,這就是人生,是書本、課堂、論文,或研討會上不曾提到的。」
在我看來,此故事是一個關於作家的隱喻,所比擬的事情甚至跟「男人與背後的女人」或「婚姻」沒太大關係。艾莉絲.孟若是一名「作家的作家」(writer’s writer);從事寫作的人讀她的作品,分外感到共鳴。瘋狂點說,她幾乎每一個故事都在隱喻作家的處境;含蓄點說,如果用「作家的處境」作為視點,不難從她的故事裏看到跟寫作的處境懷着切實關係的蛛絲馬(自問從沒讀過她撰寫跟寫作本身沒關係的故事。大部分埋藏得非常高超)。《素材》是明顯的例子,它關於作家的兩個身份:踏實於生活、面對洗衣、漏水、生產孩子的「人」,以及埋首於想像世界的「創作人」;一個人兩個身份,前者對後者的恐懼、讚歎、臣服,合成一種輕藐。作家,擁有兩個相互抗衡身份,這兩個身份,命定性地朝相反方向走去。(下期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