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飯中途，數粒白飯掉落桌上，婆婆將之拾起，放進嘴裏。
她談起我的母親。「你媽，飯掉在地上也會拾來吃，她呀，做人有衣食。」
沉默悠久。滿空氣中懷念。沒有遙憶什麼往事，就只是一份懷念的感受，甚至並非想念被她寵愛的畫面，而是純粹地，懷念一位很好、很好的人，而她，正是家母（或許說，她「恰巧」是家母）。也不知道佛洛伊德的「拒絕承認痛苦」理論是否能應用在自己身上，然而自問感受相當真實。我惋惜於世上有位品格高尚的人離開了—這才是沒有將她簡縮得比事實還小。
教我怎能懷念一個人，純粹因為她是我媽呢？母親，僅止她在人生裏的其中一個角色，我曾見證她疼愛兒女的畫面，亦曾見識她造為一個人的品行，她的本色、她的堅毅和信念、接正幸福和不幸的方式，以及如何善待他人和社會等等。試問我怎麼能單單以「她是我的母親」去感知她的離世呢？如果我想念她，純粹因為她疼我，或者傷感於沒人再能如此疼我的事實，我將會感到相當羞愧，愧對於她作為一個人、一個靈魂的完整面貌。事實上，我找不到辦法去批評她—我的確曾經嘗試找尋她的缺點，抱持客觀的心態，思考從她身上有什麼值得和不值得學習的地方，覺得這樣才能徹底運用自己作為女兒的處境—除了她飲用牛奶之外（從前社會中還未有「市面上多數牛奶都對環保不好」的政治正確概念），老實找不到任何能夠批評她的地方。
對於她的思念，是冷靜的、帶着客觀和榮幸的感覺；我感到相當榮幸，自己有幸認識如此優秀的一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