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要為香港拍攝一輯照片,你猜需要多少時間?可以拍下多少張照片?答案是,六年時間,累積4TB容量的照片,保守估計,起碼有十萬張照片。那是一個怎樣的香港?
一般人去旅行,因為處於陌生國度,想記下新奇有趣的一刻,想拍下山河壯麗的風景; 可是當你身處香港,一個你再熟悉不過的地方,如何可以不斷找到拍攝題材?
「身處陌生環境,創作力反而會減低。」 黃建榮說,攝影不分界限,在任何地方都可以 做到,「但是我在香港長大,熟悉感令我創作 時不用瞻前顧後。」黃建榮是業餘街拍攝影師,在香港拍攝六年之後,從十萬張相片之中挑出八十八張,3月底剛推出攝影書《RE-FORM》。
在香港生活,一般人也許只會聯想到金鐘港鐵站車廂內的人,輾過鞋面的行李箱, 回收老人弓着背推手推車,車上紙皮箱是他們身高的兩倍。然而,打開攝影書《RE- FORM》,卻看見一個超現實香港。路人的一 件衣服、一個動作、一個表情,與周遭的車輛、海報,甚或至天上的一朵雲,在同一時空的某一刻,互不相干卻又完美地無縫接軌。
Surreal, but nice.
熱狗是有兩條腿的
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跌入「玩相機」的無底深潭,黃建榮以前去旅行,最喜歡帶上長鏡廣角鏡,拍下那些一生人可能只會看一次的風景,好讓自己日後回味。回港後,照片燒錄至硬碟,再美麗的風景,到最後只化成電腦內一串數字。
黃建榮曾在瑞典生活十一年,任職電訊工程師,負責開發新產品。他以為自己的工作已經要運用許多創意,沒想到2012年購入一部 Leica傻瓜機之後,他才驚覺自己按下創意快門,從此一發不可收拾。
就像許多初哥,剛開始拍攝都是「臨摹」。 起初半年,他嘗試學習森山大道的風格,因為不知道如何判斷何謂「好照片」。其後他再鑽研攝影書、藝術書,發現「多思考」才是要訣。外國也有類似街拍,為何別人做到,自己做不到?
有一次,人在外國,黃建榮照常拿着相機出動。經過一輛街邊小食車的時候,他不小心掉了鏡頭蓋。他彎低腰,拾起蓋子,一抬頭, 看見檔主的人頭,剛好「套入」車身側邊的熱狗海報,畫面上半是半條熱狗,下半卻是店主雙腳。「腦海突然『叮』一聲,我知道自己開竅了。」黃建榮笑說,那是第一張令他覺得滿 意的照片。
撒亞人生於這個地方
用過長鏡短鏡飛機大炮,從不同焦距看過 世界之後,黃建榮發現自己還是最喜歡35mm 鏡頭,那是最接近人類視角的焦距。朋友曾經奇怪,為何他取景的地方都是油尖旺中環銅鑼灣。「面對再熟悉、再習慣的人事物,都有機會走漏眼。」就算是同一個地方,同一個角度,黃建榮都可以重新觀察,重新創作,也就 是攝影書的命題─ RE-FORM。
每一次拍攝,黃建榮都選擇步行。從銅鑼灣走到中環,上船,再由尖沙咀走到旺角。別人 低頭急走,他卻悠悠然看見一位女士腳踏一雙 橙紅色鞋,與商場地上的錦鯉圖案融為一體。
走進港鐵車廂,別人都在低頭玩手機,只餘他四處張望。突然,他看到一個乘客搖身一 變成為《龍珠》裏的主角悟空。
有一次,黃建榮走到銅鑼灣名店坊,剛好有一道陽光從大廈之間的縫隙照下來。攝影師對光影敏感,舉機之際,剛好看見眼前一位男 子,同樣向上望。那一刻,他按下快門。整個 過程,其實只是零點幾秒。「影完連自己都寒 一寒,竟然會這麼巧合!」
100,000分之88
要拍到好照片,除了仔細觀察和少許運 氣,還需要努力、心機和時間。黃建榮知道, 有些位置會有特別的風景或光線,天氣好的日子就會去碰運氣。他與許多人一樣是打工仔, 星期一至五朝9晚6,除此之外,佔領他的就是太太和攝影。上班之前,在公司附近走一圈, 拍一些照片;午飯時間,又拍一些照片。到了周末,左手牽着太太,右手抓着相機。有時候, 他需要時間獨處,太太獨自逛街,他獨自一人拍照。
「香港人好快,但是拍照時與別人鬥快,只 會什麼都拍不到。」拍照時朝外張望,但是黃建榮亦不時朝自己內心觀察。那一刻自己在想 什麼?心情怎樣?有一段日子,他沉迷玩手機, 照片數量隨之下降。又試過工作太忙,仍勉強自己去拍照,結果心裏牽掛着工作,拍下來的照片質素也不理想。
「攝影像禪修,是觀照內心的練習。」
黃建榮從十萬張相片之中,先篩選二百多張出來,再從中選出八十八張出版。大部分香港人 生活在正常的街景裏,形成一張一張平平無奇 的照片,可能只有少數人會發現,我們有88 / 100,000的機會,出現在一個超現實時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