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顧百年:藝術的創新與局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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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顧百年:藝術的創新與局限

16.01.2020
末之齋
美國概念藝術教父John Baldessari日前逝世,終年八十八歲。

新年伊始,約翰・巴爾代薩里(John Baldessari)去世,這位被稱為「美國概念藝術教父」的人,對上個世紀下半葉影響深遠。藉此,來回顧下百年間的藝術。

美國概念藝術教父John Baldessari日前逝世,終年八十八歲。
美國概念藝術教父John Baldessari日前逝世,終年八十八歲。

任何一個致力於創作的青年,無一不把描繪他所處的時代奉為圭臬。但現實與作品之間存在着一道鴻溝,大部分創作者拒絕它、抵抗它,只有極少數創作者將現實隨身攜帶,比如西蒙娜.韋伊(Simone Weil),肯定它、消化它,在負重中生長出獨特的姿態,相對於歷史的其他時期。

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是上個世紀的奠基石,無論是詩歌與視覺藝術的達達主義、音樂上的爵士、設計建築界的包浩斯(Bauhaus),都對接下來的一個世紀產生影響。但,任何時代都有其局限。自杜象(Marcel Duchamp)開始,現成品加入藝術媒介,大大擴充了藝術形式,從此顛覆成為常態,標新心照不宣,裝置、行為、錄像、網絡藝術,一個接一個地消解着時代的具體性,而我們把每一次變革稱為藝術語言的革新。但創新和創造力是兩碼事,可以說自杜象開始,從業者們錯把創新當成創造力了。

創造力與想像力、生命力相同,是人類乃至於所有生命體的本能。而創新有二,一是源自必然的創新,是非如此不可;另一種是為了創新而創新,這是可怕的。

可怕,在於對藝術與藝術語言的混淆。藝術語言只有在藝術史中才能凸顯。但藝術史只記錄更替,而拒絕真實。

1920年,杜象發表《L.H.O.O.Q.》(帶鬍鬚的蒙娜麗莎)距今整一百年。往前數三年,杜象把小便池搬在展廳。但假如藝術史上沒有達文西(Leonardo da Vinci)的《蒙娜麗莎》,杜象單純給一位女性加上鬍子,不會產生任何意義。小便池如果不搬在展覽廳,而是在廁所,也不會產生任何效應。所以一個判斷是另一個判斷的前提,杜象的意義也是建立在別人的基礎之上的。以此類推,達達、激浪派、約翰.凱奇(John Cage)的《4分33秒》、波普藝術,都是以此為基調:顛覆、否定、解構等。從沒有過主體性。

    杜象發表《L.H.O.O.Q.》(帶鬍鬚的蒙娜麗莎)距今整一百年
杜象發表《L.H.O.O.Q.》(帶鬍鬚的蒙娜麗莎)距今整一百年

關於什麼是藝術,杜象說什麼都是藝術。關於什麼是藝術家,博伊斯(Joseph Beuys)說任何人都是藝術家。但你問的是一個概念,他給的是一個範圍。毫無疑問,這是對禪宗的借鑑,鈴木大拙的學說對戰後藝術影響深遠。你問他什麼是佛法,他說麻三斤。(禪宗語錄)以此,來把問題稀釋、消解掉。數百年來都是如此。禪宗把真實繞過去了,你可以說它智慧,但也是逃避;基督教把真實穿過去了,你可以說它笨拙,但也是救贖。這是另一議題。

去年我在紐約駐地期間,與謝德慶有這樣一段對話:「徐冰的豬交配,生出來的豬不是中英文豬,還是普通豬;黃永砯把中西方美術史放在洗衣機裏攪拌,是攪拌書,不是美術史。艾未未趴在沙灘上裝死去的小男孩,不是死,是裝死。這類作品是象徵,不是真實。」

「藝術應該跟科學一樣,去面對真實,而不是停留在象徵、比喻等修辭上。」

追求真實/真理,不只是藝術工作者的任務,是人類數千年來共同面對的永恆議題。但當我們為了創新而創新時,就容易用符號、象徵等修辭把真實繞過去。

從反面來舉例,回頭看,往往真正值得回味的,恰恰是在藝術語言上毫無創新的人。比如莫蘭迪(Giorgio Morandi),一輩子只畫瓶瓶罐罐,無非沿襲油畫的老路子,他對藝術史並無建樹,但在藝術上比畢加索(Picasso)、達利(Salvador Dali)、安迪.沃霍爾(Andy Warhol)等開山立派的人物要走得遠。小津安二郎的電影無非是日常,內容無關時代。正如他說「我是做豆腐的,我只做豆腐。」他們都是把創造力用在真實上的人,用在美上,而不在創新。

John Cage《4'33"》(1952/1953)
John Cage《4’33″》(1952/1953)

美故而恆久,真故而動人。

當然,每一個有創造野心的人,都期待創造出一種新的,以此在藝術史上留名,但創新究竟是否是件好事?卻無人追究。究其根本,還是太看重藝術史了。

燈亮並不是因為我們摁燈這個動作,而是因為有電連着,電先於摁燈而存在。同樣,創新作為手段,這有其必然性;但創新作為目的,則將會導致極權。

這一百年的藝術發展可以看出,它不是建構一個新的美好概念,而是創新本身就是目的。它顛覆固有的全部準則,無所謂美好,又以狂熱的手法,反對一切舊風格、舊秩序,唯新是從。更甚的是,這種顛覆會無休止的進行下去,風格、運動,一場接一場的宣布破產,並非止於至善。但良好的狀態或許是:新不取代舊,而是像年輪一樣長成新的一圈。

表面看來創新是打破所有,以獲得自由,肯定人的價值,但它肯定的是人思維的價值,而不是人感受的價值,是對人局部的肯定,人被撕裂了,人反而不成之為人。

這是一百年來藝術的局限。

Morandi《Still Life》(1946)
Morandi《Still Life》(1946)

作者簡介

末之齋,做藝術,偶爾寫作。

末之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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