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劇場專訪】《塑像譜》中的人生定格　甄詠蓓✕林嘉欣：面對創傷是為了放下，走出黑暗

分秒一直跳動，但你的時間可能凝結於某個場景或某階段。對於人生的時間定格，本地劇場導演甄詠蓓帶來新作《塑像譜》，從四季的故事探看時間與生命，當中找來林嘉欣一同創作，誠實直視藏於心底一段母女傷痛關係，如同漫長而酷熱的夏天。

四位演員親撰故事　林嘉欣面對母女創傷的勇氣與放下

四季流轉自然是時間概念，分別由林嘉欣、泰臣、江駿傑、李祉均演繹四個故事，甄詠蓓交由他們自由創作劇本。之所以取名為《塑像譜：窺看時間狹縫凝固的某一刻》，顧名思義是用⻄洋鏡旋轉畫筒（Zoetrope）的定格概念。原來是他們一同討論故事時，由林嘉欣一邊搓着陶土時靈機一觸而提出。甄詠蓓解釋：「我們透過縫隙去窺看定格，只有轉動才會見到變化。對我來說，那一格好似人生的時間點。就像卡在時間的某一點上，每個人想講的故事，都有種抑壓。」

譬如林嘉欣的《夏蟬》。起初她寫出如獨角戲般的母女對話，嘗試在舞台上面對從不敢觸碰的傷痛。

她坦言以前比較多讀別人的故事、劇本，自己寫故事卻有點緊張。「我覺得愈個人愈好，因為最貼身。今次探索母女關係，可能自己身為兩個小朋友的媽咪，見識他們成長，我也自問自己小時候是怎樣。發現人生第一次有創傷、疤痕，失望，很多不開心都是來自原生家庭。當我慢慢去到人生這個階段，夠膽去翻找以前不想打開的櫃桶。」

今次演出分為網上短片及舞台演出兩部分，由SUCHFILMS負責短片拍攝，對林嘉欣來說，她認為短片是現實，劇場較抽象的，「他們消化了我們四個人物的文字，透過鏡頭去拍攝，好似一個visual story。而現在排練舞台劇版本，就像一封信，一篇詩，不是很完整的起承轉合，反而是情緒、回憶。」仍然忙於排練的她帶笑憶述：「好像沒有一次排練是沒有眼淚和鼻涕的。」

當被甄詠蓓問到故事屬於哪個季節，林嘉欣迅速便回答，是屬於夏天的故事。不是陽光燦爛的盛夏，而是一種灼熱躁動。

「因為我聽到蟬聲，愈後的蟬聲是愈大，愈平靜愈大聲，有這樣的對比。二來是很漫長、很酷熱的，人的思想很容易煩燥的，母女的創傷是慢的，好像不會完，在創作上很有趣。」她說。

林嘉欣再次出演香港劇場，今次以自己創作的《夏蟬》探問母女傷痛。

這次演出中，林嘉欣將一人分飾兩角，母女的身份，既可以是她與母親，也是她和女兒。她坦言，在排練過程裏，好像跟兒時的自己和好了。「因為成長裏，我背負了太多角色，便會經常和內疚並存。」她反覆質疑自己作為母親、女兒、太太的角色是否不夠好，或者作為演員又是否合格，長年累月積滿很多內疚。「而對於自己，我有沒有很誠實對自己呢？不知是否因為是女性，我常常和內疚並存。但在今次排練時，我和兒時的我和好了。我告訴自己，it’s ok to be not ok，這很重要的。」

這點誠實需要勇氣。如今已是母親，林嘉欣偶爾會被女兒問起自己成長的事，她也會誠實回答，不作修飾。就如有日她和十二歲的長女提起正排練這齣戲，眼前的女兒立即問道：「是否你和婆婆？」林嘉欣如今回想：「我知道這齣戲不會帶給我母親任何改變，但起碼我真的放下，move on，療癒到自己，我不是依附別人去完整我，但是我可以完整我自己。」

甄詠蓓與她亦師亦友，熟知對方不同的經歷，包括她家庭的故事。當甄詠蓓收到這份劇本時，她深刻感受到是一件很勇敢的事：「每個人可能都有不想觸碰的過去，有很多傷痛、憤怒，遺憾。但一個人需要蛻變、成長，多多少少要望一望，要清理那盒東西，打開是不容易的事。要面對，才能放下，甚至可能從醜陋中看到美，見到你珍惜的東西。真正放下，才能成長。好像一間房子，塞滿了，要清空一些地方，才能有新的東西搬進來。」

體驗式音樂劇場　甄詠蓓的舞台實驗

四個獨立故事串連成四季，而有趣的是，今次甄詠蓓試着來個實驗，把整個舞台演出變化成一個Zoetrope。

向來敢於創新的甄詠蓓喜歡挑戰劇場的可能性，這次她就決定把葵青劇院演藝廳一分為五，讓四人同時演出，觀眾須圍着中間的舞台，按特定次序遊走四個演出區域觀賞。甄詠蓓說，中間像時鐘，其實也是關於時間，「每個認識的人在生命裏都有位置，只能認識一個人的某一階段，像戲，時間一夠就要走，有時生命都是如此，你不想走都要走，未有結局都要走。」她笑言表演時長盡量相同，希望不會被觀眾踩台。

另外三段為李祉均《春澀》，講一個人在網絡世界迷失了時間，最後被時間放逐，甄詠蓓指：「但一般想像的春天是百花齊放，但他的故事是那種春雨連綿不斷，好似悒住，發霉的感覺。」江駿傑則以莊子尾生抱柱的典故談堅持，交出《秋別》的故事。而泰臣的《冬虐》化身一匹狼，說的是身份認同。

除此之外，今次採用現場音樂劇場形式，每個故事都有特定樂手即興演出，音樂上可以有四種演繹。像林嘉欣鍾意著名現代舞蹈家Pina Bausch，今次她以形體劇場演出，演繹漫長的時間，對她來說，配合現場音樂演奏很新穎，「而且單簧管吹得像蟬聲，給了我不同能量。我以前和Olivia（甄詠蓓）合作過《野豬》等，有劇本的。今次有很多前期討論，拋很多問題，很effective，因為已經內化了，而這次體驗式音樂劇場，我們都在試實驗。Olivia很好的地方是她願意嘗試，願意信任不同範疇的創作人。」

甄詠蓓帶來新作《塑像譜》，從四季的故事探看時間與生命。她相信，一個人如何看時間，反映他如何看生命。

對於劇場新嘗試，甄詠蓓曾被助理問會否擔心觀眾不明，她也笑言：「這幾年世界經歷這麼多，有什麼接受不到吖？這才是重要時刻，要break一些舊有的，再重組。歷來劇場都是這樣的，所有art form都是不停建立新的東西。」

她認為做創作，首先是忠於自己做的事。「作品做得好呢，就算觀眾不明白，都會有影響。藝術是視乎connect，有人在意腦袋的connect，其實是心的connect。劇場最重要是想像。當表演能創造一個想像的世界，然後觀眾看完之後⋯⋯bling bling bling！感覺到有magic。」她們對於這魔法瞬間早已心領神會，說得相當雀躍，相信便是她們喜愛劇場的力量。

作品即將公演，她們很想藉舞台和大家再思時間的概念。甄詠蓓說：「一個人如何看時間，代表他如何看生命。如果要問觀眾，你會否卡在某一個時間點呢？宇宙的時間一直會過去。在黑暗裏，我們覺得很漫長，永遠不會完，其實是會完的，可能是你不知道的時間。」她指，最後終章蘊含了第五個故事，笑言要賣個關子，「所以那一格，不是你的一生，或者歷史上的一點，其實故事未完的。黑暗的東西會完結的，但我們不能停在某一點，要move on。」

林嘉欣以河流來比喻人生，「河流會一直向前，一直流動，這是宇宙的大定律，時間也是。如果你可以see a bigger picture，或者知道時間如常，沒有什麼不可失去，便能move forward，是大家一個很大的課題。尤其近幾年，全球經歷了種種大事，我們是flow with the rhythm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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