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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接幫人更真實 註冊護士助晚期長者減少遺憾 同理心陪伴安詳離世:我覺得也是一件好事,老人家也不想走得孤單

「我還很記得在聶伯伯的派對裏,看見他的子女跟他說”I love you”,真的很動容。」香港老年學會的註冊護士何玉英(YY)回憶起當日情景依然記憶猶新。聶伯伯生前舉辦的結婚周年紀念活動,正是YY有份提議和張羅,只因她不想眼白白看着老人家和家屬,在面對生離死別時仍各帶遺憾。

在公立醫院前線擔崗了三十多年的YY,每天面對被她形容為「海量」的工作,也親歷沙士在醫院爆發;數年前,她希望另覓跑道,接受更多新挑戰,毅然脫離衝鋒陷陣的節奏,換上「安寧頌」護士的身份,遊走不同院舍為晚期病人奔波,讓他們安心活、無憾走。彷彿不問角色,幫人都是她的終生工作,原來正是回應她從小立下的志願:「每份工作都為社會出力,但我希望能直接幫到人,從事一個『人的事業』,感覺會較真實、直接。」

用心照料 病者用心感受

加入「安寧頌」團隊前,YY曾在醫院紓緩科任職,對晚期護理這志業有着一定經驗。她現時負責的個案遍佈五至六家院舍,輪流定期探訪;進入院舍後的第一件事,就是跟前線護理人員溝通,特別留意患者身體情況細節,如飲食、大小便等情況。「其實晚期病人身體狀況不同,一般壽命為一年多至兩年,我亦試過收個case兩個禮拜就走咗,有些幾年都未走,只能從他們的生命表徵估計。」

本以為探望病患離不開噓寒問暖,怎料YY直言,自己手上的個案大多都患有認知障礙症,不能好好溝通,「其實跟那些老人家傾偈是幾有趣的,他講東你就跟他講東,講西你就跟着講西;最主要的,是陪伴。」

照顧晚期病人的經驗多了,她知道見微知著的重要性;每次探訪,都會為老人家仔細抹面、撩耳仔,或做一些伸展運動,甚至播放他們喜歡聽的舊歌,「接觸,touching,他能夠感受到的,你跟他搽cream、按摩,他會舒服的嘛;就算同佢溝通唔到,起碼讓佢感覺有人錫吓佢,我相信他們是感受得到的,他們看着你的眼神也是沒有芥蒂的。」說起眼神,YY記得從一些家屬口中得知,某次老人家不適送院,家人留意到他在醫院時眼神充滿恐懼,回到院舍則好像重獲安全感。

生老病死是必然 意義在於減少遺憾

「我想,是因為院舍如無意外,應是他們最後一個家。」她把話說得淡然,但內容其實帶點絕望;不同於以往在醫院,病人有出有入,現在注定有入無出。對YY來說,在工作上更直接地面對死別,承受的情緒會否多了?她用自身經歷回答:「我媽媽當時就是在我任職的醫院走。」她輕描淡寫的續說,自己晚上下班,就躲在媽媽的病牀旁睡,有天清晨媽媽就走了,打點媽媽遺體後,剛好夠鐘換回護士制服上班,同事也嘖嘖稱奇,「都成八十六歲走,又不是很辛苦地走,都是有福氣吧,況且我也盡晒做子女的責任。」

這不代表她對死亡毫無感覺,她認為媽媽身為女人,「好生、好養、好死」這三樣事也做好做滿了,離別也只是一個過程。反而三十多年前的一件事讓她難以忘懷:入職不久的她當時在產房工作,某天一個初生嬰兒不幸夭折,母親跪在地上抱着YY的腿,聲嘶力竭的求她把孩子救回,當刻畫面至今仍歷歷在目。「感慨吧,寶寶出世在人間打個圈就走,所以,老人家舒舒服服地走是種福氣來的。」

服務晚期病人的數年間,YY愈做愈覺有意義。她深信,長者若單獨地走一條未知的路,內心必然充滿恐懼和對親人的不捨,自己的工作,正是在他們往生前,盡量減少遺憾。「生老病死是必然的路,但如果我能幫到他、陪伴他,令他走得安詳,沒什麼牽掛,我覺得也是一件好事,老人家也不想走得孤單。」

為個案圓心願 亦擔任溝通橋樑

她仍清楚記得為「安寧頌」服務初期,遇上一位和子女關係不佳的老人家,從言談間得知他兒子當年甚至離家出走; YY便嘗試向家屬提議舉辦父親節聚會,怎料家人竟欣然接納,「那天他們慶祝之餘還互相寫心聲、揸住枝咪大聲講心底話,佢個仔對住爸爸話,我哋一家人,以前那些事過去就過去吧。」YY感受到老人頓時釋懷,和子女的隔膜也一刻間打破,YY當時也被這溫馨場面感動得雙眼通紅。

透過「安寧頌」計劃為長者和其家人完成心願,是YY的職責;她說近年多了家屬安排長者在院舍內離世,她便會着手為個案安排入住院舍內的獨立「安寧房」,請來兩更私家看護廿四小時輪流照顧,讓家屬能在寧靜環境下陪伴長者走完人生路,「如果家人知道老人家要走,都不想他走得不舒服,入到醫院要左拮右拮(插喉),又要吊鹽水。」

YY這時便要向家屬解釋老人家情況,以及比較送院和不送院的利弊,讓他們作出決定。「冇話邊樣啱,醫院有足夠醫療設備,例如有充足氧氣,但院舍有其規限,製氧機取代。有家屬會話去醫院是不是等於拖長了老人家壽命,其實無人知老人家真正壽命有多長,我們只能分析比較院舍和醫院的不同,讓他們自己選擇。」

現在的工作性質以溝通關懷為主;七十年代循師徒制入行的YY回想當年在醫院邊學邊做,由抹身、沖涼、打針派藥,以至處理遺體,她也從不感厭惡,「我還很記得第一次做打包,老人家的樣子我還很有印象,因為曾照顧他一段日子。當時的老師教我,就算已離世,仍要尊重他,他還是一個人。」YY直言,自己也很感恩能透過「安寧頌」的崗位,堅持自己的志願,亦有得着,「學會了怎樣好好溝通,一些說話技巧、姿態、用詞,點樣溫柔啲,冇咁心急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