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周文化

【在安老院走到最後】好走,為什麼要有這種選擇?

老人院是很多長者最後的家

全港約有8.5%長者居於安老院舍,接受晚期醫療護理及照顧,直至百年歸老。

現時香港有大約九成病者是在公立醫院逝世。香港老年學會項目總監陳念芝表示,公立醫院大部分的死亡個案是長者,當中四成來自院舍。老人院對很多長者來說,已經是家的概念,善終服務為何不直接在安老院開展呢?「因為死亡是醫院的事,不關安老院的事,這是慣性的思維。」

資料由香港老年學會提供

計劃發起人、老年學會會長梁萬福一直堅信,在安老院盡可能留到最後應該是長者的選擇。2007年,該會研究發現,安老院每年死亡率15%,符合入住條件的一般是身體較弱的長者,故院舍長者死亡率比社區生活的長者高四倍。但大部分長者去不到紓緩治療科,醫院通常不容許家人長時間陪伴在側。

院舍照顧比醫院治療重要

當了三十年老人科專科醫生,梁萬福深知病人到了某個階段,醫院的能力有限。一個人的生命到了末期,治療已經不是目標,照顧才是。末期癌症、認知障礙症、器官衰竭等病者需經常入院治療;死前三到六個月,長者簡直像被推入旋轉門一樣,在醫院和老人院之間來回轉。而經歷急症室一連串侵入性治療,例如抽血和插喉之後,病情卻未必好轉。長期臥牀的病人來到醫院,既醫不好病人,也提升不到生活質素,反而狀態每況愈下。病症既然可以在院舍處理,就不需要再送去醫院。

資料由香港老年學會提供

「長者和家人都渴望在安老院度過最後的階段,由自己熟悉的照顧者陪伴,但她們照顧長者很久,卻陪伴不到最後一程,彌留時也探不到,內心也有失落感。」梁萬福指出,現時香港院舍普遍並未有提供臨終照顧服務。「院舍是慢熱的,接受新鮮事物不容易,需要定期培訓院舍護理員、手把手教,要有意願、足夠的地方、設備、人手、培訓、醫療團隊支援才能夠促成。」他透露,加上醫院管理局在最近兩年亦陸續增加資源去支援院舍的末期院友。而梁萬福及其團隊用了數年時間,研究出一個日後可以複製的模式。這個模式預算每間院舍支出不多於一百萬:

1間安寧房+1個護士+1個社工+1個老人科醫生+1個私家護士(按需要)=完善安寧照

顧問護師(晚晴照顧)廖進芳指出,在院舍推行善終照顧,有不少挑戰,例如參與實踐的九龍區三十六間院舍,資源不同、文化不同,每一間都要度身訂造(tailor made)。 最初集中為末期癌症、器官衰竭、嚴重認知障礙長者作臨終照顧,與家人討論需要很多時間,結果服務還未展開長者已經過身了,於是服務提前為六到十二個月展開。另一困難是,院舍工作人員時有流失,培訓期會一再延長。

院舍對服務理念的認同十分重要。可是,院舍部分工作人員未必認同,轉介院友參加便有困難。「計劃護士和社工團隊畢竟是外來人,也許他們會想,為什麼我的院友要給你照顧?」她打了比喻:院舍將你請到客廳,但你的目標是去廚房煮食,需要有足夠信任度,才能逐漸從客廳進入廚房,相處久了,才可以一起商量做什麼菜式。

計劃發起人、香港老年學會會長梁萬福(中)與項目總監陳念芝(左)及顧問護師(晚晴照顧)廖進芳(右)討論服務成效和未來計劃。

冀減不必要的醫療折騰

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副教授周燕雯表示,經過三年實踐,院舍員工能力有所改變,接受服務的長者對比沒有參加服務的長者,住醫院的時間減少一半,入急診室次數少三成。她表示,老人科病房爆滿,如果院舍能夠提供相關照顧,減少使用急症病牀,社會資源就可以更有效分配;此外,長者在院舍過身,其他院友近距離感受,會更理解死亡過程,同時明白到原來院舍同事都會關愛院友的生命。「安寧照顧的社區教育至關重要,當安寧照顧成為一種文化,變成主流,院舍同事的思維改變,能力改變,日後照顧長者,也可以照顧得更好。我不會主張,任何人都在院舍過身,只是認為要讓人有選擇,推遲入院,也是一個較好的做法。」

準備好 自然走 就是好死

什麼是好死?「我覺的是能夠自主自決選擇道別人世的方式。」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那打素護理學院系講師、前任計劃社工馮廣榮表示。

「你怎麼看死亡?有什麼擔心?為死亡做什麼準備?你接觸過的死亡是怎麼樣的?」他做臨終服務時總是花時間聆聽長者對死亡的看法。

當有生命晚期的長者沮喪地問:「人為何要受苦?」他只能答:「我未必知道答案。我會問他如何看受苦(suffering)?不是去解決suffering,而是從中看到意義。這是哲學宗教抽象的問題,要花多一些時間探討,哪怕只是五分鐘的陪伴,有時候只是陪着一起流淚。」

他說:「老人家面對死亡,肯定比我們實在,大部分想要自然離開,不想插喉和用呼吸機,而不是苟延殘喘。他們不忌諱討論死亡,那些不敢面對的,不是怕死,而是有些事情還未處理或者未有放下。做善終服務,要接受無奈、接受不可逆轉的事實。在這漆黑的隧道前,不能只是鼓勵他要正面,叫他走過漆黑的隧道,而是陪他走一程,一起看看有沒有其他可能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