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周文化

【專訪主教山「掌門人」】晨運客自發建築康樂設施 民政處貼通告拆卸 逾三千街坊聯署要求對話:唔係唔俾你拆,希望你拆一個起返一個俾我哋用

繁雜喧囂的深水埗有一個「樂園」,在密集的樓宇背後,一處山丘叢林密佈,正是被街坊譽為人間秘境之「主教山」。前年,主教山頂上停運多時的配水庫進行拆卸工程,意外讓過百年歷史的巨型羅馬式蓄水池曝光,使此山一夜成名;然而,在成為全城焦點前,主教山早已成為晨運客的聖地,每朝六七點,山頭也很墟冚,遊人各自各精彩,有的在散步、練氣功,有的在打球、健身。

「因為呢度啲空氣寧舍好聞。」蘇志強(阿蘇)說出主教山引人入勝之處。七十一歲的阿蘇,堅持每天清晨到山上運動兩小時,吸收天地靈氣,風雨不改。他還有另一身份,外號主教山「第五代掌門人」:「我一直都在守候這個山頭。」過去十四年,他不斷在山上築起各種康樂設施,由「土炮」健身儀器、乒乓球場,以至數百級的石梯,都是他和街坊一步一步經營的心血。

五月中,深水埗民政處在主教山多處貼出通告,表示將清除山上的搭築物,對晨運客來說,就如晴天霹靂一般。一眾街坊反對聲浪堅決,曾發起聯署運動,望能保留設施,並收集逾三千簽名要求跟民政處對話,可是至今仍杳無音信。阿蘇表示,他並非反對政府摧毁山上搭築物,只希望政府能還街坊一片樂土,「希望政府拆一個,起返一個,等我哋可以繼續用。」

蘇志強(阿蘇),外號主教山「第五代掌門人」,不斷在山上築起各種康樂設施。

位處石硤尾的這座小山並不起眼,但每朝天未光,識途老馬便魚貫地從巴域街、棠蔭街的小巷拾步而上。在山腳、山腰、山頂處不同角落,各式各樣民間康樂設施隱沒於樹蔭下,由健身器材、復健儀器,到乒乓球場、有蓋涼亭、甚至神壇也一應俱全,都是街坊自發興建,設施比官方休憩場所更齊備,堪稱長者的「晨運樂園」。

「我中過風,日日嚟碌兩嘢,而家又行得返,真係好有用。」一位長者在山腳的「健身區」,一邊使用設備按摩穴位,一邊熱情地介紹設施功用;旁邊一位阿姨在使用牽引機時也不忘搭嘴:「我之前工傷,跛下跛下,一個星期嚟做三次,依家冇痛冇剩。」她別過頭看着那貼在欄杆上由民政處張貼的清拆通告,臉色頓時有點失落,「有呢個地方玩,大家街坊都好開心,拆咗嘅話,我都唔知去邊。」

「早晨,身體健康,身體健康。」樓梯傳來阿蘇的聲音,街坊即熱情地上前打招呼。他在山中無人不曉,只因山上共有十多處的設施由他建造,更是首位引入健身器材、乒乓球檯的山友,娛己也娛人。「我每朝打完乒乓波就做義工,維修這裏的器材、加添潤滑油、清潔下;呢度嘅設施永遠唔會待修,永遠合用。」談到自己的得意之作,阿蘇即眉飛色舞。

「沒有沙士,沒有主教山」

阿蘇跟主教山的緣份,應從二oo八年談起。他是一位沙士康復者,當年幸運避過一劫,但身體每況愈下,受藥物影響,機能衰老比同齡的人快。居於深水埗的他,在十四年前認識這個山頭;他憶述當時身體狀況還是很虛弱,每一次登山也周身骨痛,一條樓梯要分幾段完成,「每次都要休息一陣再慢慢上山,其他長者一枝箭咁標上去。」他堅持每天走上俗稱「光明頂」的主教山頂,在大樹下練習八段錦,竟漸漸康復起來,「所以我深信,空氣加運動是很重要,食咩藥都冇用。」

一次到韓國斧山旅行的見聞,讓他產生自製健身器材的念頭。「見到當地行山徑下面有很多健身設施,玩吓又覺得好正、好新鮮。自從沙士後患上骨枯經常周身痛,碌下嗰啲器材又幾舒服。」機械工程是阿蘇的本行,他便為當地公園健體設施拍照記錄,再憑自身經驗仿製出一個個DIY器材,包括被他俗稱「磨身機」的穴位按摩器、踏步器、小單車、手拉繩等等,「既然我返去(醫院)做物理治療,都係做同一樣嘢,不如我喺山上起少少嘢,咁我就每日都可以上去玩,哈哈。」

山友對他建造的器材感到新奇,半信半疑下竟一試愛上。「我的設計叫做原始點療法,是有根據的,釘頭就是那個原始點,按摩你的穴位,你感覺邊度痛,就碌邊度。」他滿足地提到,當年有位判頭發生工傷,肢體活動困難,每日都看到他努力地使用他的器材做物理治療,七個月後便恢復活動能力上班去,「係好神奇,原來真的有用。我不是很偉大,都係以幫自己為出發點,但想不到也幫到人,這也正正是長者需要的東西。」

愛山之人不獨阿蘇

自從在沙士中康復過後,阿蘇能真正體會長者在機能衰退後,身體所承受的痛楚,「後生時真係感受唔到,以前見岳母每晚搵啲活洛油係度捽,是不會明白她的痛。」在主教山上,他重拾健康的體魄,也慶幸自己的體力仍能應付建設主教山的任務,「可以話冇沙士,就冇今日嘅主教山。」

他的心思亦獲得街坊垂青和肯定,推動他愈造愈多,像回饋知音,也像答謝此山對他的恩情。阿蘇略略估算,自己十四年來已在主教山搭築十多種設施,還未計由他和其他山友花上兩個月時間、一磚一瓦修復的「同心徑」;這條非官方的登山徑,是數十年前一位長者以木板和釘親自開鑿的梯級路,讓晨運客不用兜大圈直接上山,因飽歷風霜後無人打理,阿蘇便和一眾有心人就地取材,起用附近政府修路丟棄的磚塊,加上眾籌購買的水泥和沙石,將之修復成一條穩固的石梯路,「真的可說是全山總動員,總共花上五萬幾蚊,冇計人工,大家集腋成裘,用螞蟻搬家方式搬磚上山,逐級逐級起。」

主教山的山友,都特別愛惜這片鬧市中的樂土;今天山上能有如此光景,亦是過去不同晨運人士的無私奉獻。本名窩仔山的主教山,在五、六十年代仍是一個寮屋區,自從寮屋在七十年代拆卸後,山頭一直閒置,附近街坊便視之為晨運好地方;一些「開國功臣」開始在山上種樹修路,甚至搭起木製涼亭、休憩設施,經過數十年的開發成為如今模樣。阿蘇說回自己「第五代掌門人」名號背後的典故,原來主教山一直有幾代「掌門人」主力負責山上的管理、清潔和建設,「因為第四代年事已高,佢當時見我喺度起咁多設施,就交咗棒俾我,希望我可以悉心打理呢座山。」隨着歷代掌門人都已騎鶴西去,阿蘇擔起守護主教山的重任。

建設主教山的當然不獨阿蘇一人,人人也有份參與。當人們發現適意之處,也搭起一檯一櫈自得其樂,豁然開朗,揭起分隔着「自製空間」的網簾,往往能看見歡欣笑臉;在山中遊歷,總能遇上義工悉心照料一花一草。「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鍾情這座山,原來是上天給我們的任務,守候着那百年歷史的配水庫。」阿蘇說他們都不知腳下竟有如此美景。自從羅馬式蓄水池曝光後,「光明頂」也被水務署圍封,街坊俗稱「大圈」、圍繞山頂一周的緩步徑也被截斷,昔日搭築在山頂的設施亦散落山頭各處。以往街坊們都喜愛在「光明頂」打羽毛球,因山坡空間受限,阿蘇改為引入乒乓球檯,自此風行整個山頭,人人也有樣學樣,「可以說,是民間自發參與社區的建設。」

遇清拆風波 街坊有訴求

人與山,一直互相扶持、互相照料,數十年來共生共榮;然而在發現古蹟後,寧靜的山頭開始廣受關注。由於主教山屬不同部門管理的官地,他們在山上搭築設施的行為亦受政府部門關注;五月十六日,深水埗民政處轄下地區管理委員會在主教山多處貼出告示,指任何人未經許可在政府用地搭建構築物及相關設施,均屬違法,並定下死線,要求設施的擁有人在六月十五日前移走物品,否則將在限期後清拆之。

截至現時為止,政府相關部門仍未有任何行動;阿蘇估計,政府此舉主要針對其自製的設施有安全隱患,以及用家若遇上意外產生的保險理賠問題。「雖然我從事機械工程,但我啲嘢係冇注冊,所以政府話我啲嘢唔安全,我係承認嘅。」但他質疑,過去十多年街坊日復日、無間斷地使用這些設施,「何解十多年後才發現這些東西不安全?」他憶述八年前,水務署曾想拆除管轄範圍內的健身器材,「有工程師上嚟逐件驗過,佢話如發現有問題就要拆,結果全部合格唔使拆。」

阿蘇聲稱,從沒聽聞有街坊因使用設施而發生意外,但也不諱言,使用者的安全對他來說是一個沉重包袱,「每當有電話打嚟我都會好驚,害怕街坊使用設施時發生意外。」他亦因此在各項設施附近貼上標語,提醒山友小心使用、風險自負,「我擺咗十幾年,我都會擔心有人受傷,但係咪驚就唔好做,驚就要拆晒佢呢?」他說時帶點不忿。

對於阿蘇和山友而言,最不甘心的,是認為政府並沒尊重過他們的意見。「你貼咗張紙出嚟,話我哋嗰啲全部都係雜物嚟,甚至乎行埋嚟貼紙嗰啲話『有人投訴,要拆』,但拆啲乜嘢都冇同我哋講,係咪全部拆晒又冇講。」他亦擔心政府在拆除設施後,換來的「補償」貨不對辦,例如他認為不受街坊歡迎的鵝卵石步行徑。

阿蘇認為,對於街坊而言,主教山是他們的樂土。

聯署請願音訊全無

阿蘇得悉,在上月廿八日區議會會議上,民政專員一再重申主教山上的設施危險,有拆除的必要性。山友都很關注事件發展,希望保留設施;同時又感求助無門,「到今時今日,冇人行出嚟幫我哋,我哋可以點?所以搞簽名運動,是唯一可以做的事。」上月尾,山友組成了「主教山之友關注組」,邀請市民聯署支持,希望能跟政府反映民情,展開對話,最後共收集到三千三百九十九個簽名,成績超出預期。不過,截至今天為止,民政處方面仍未跟阿蘇或其他請願人士進行溝通,讓他們更感無奈和不解。

「政府因為有人投訴,就要拆我們的東西;那麼三千幾人的訴求,為什麼仍未獲正視呢?」他們的訴求,只是希望政府知道街坊需要的東西是什麼,「我絕對不是反對政府拆這些設施,政府說我的東西不安全,政府做!起一個拆一個,我反而非常多謝你,這是政府能夠做到的,這麼簡單便可把問題全都解決了,又不是好高技術、飛機大砲。」他續說,其實多年來一直有街坊希望政府能主導建設相同設施,「因為康文署的設施永遠不會理用家啱不啱胃口。二o一五年,葵青區民政處也曾向我取經,說葵青有很多山頭,長者都很有這些需要。為什麼深水埗的官看不到?」但這些訴求往往石沉大海。

「政府根本沒有善用社會資源,好像這座山,荒廢了很多年,若不是我們咁搞,今時今日大家都冇得玩。」阿蘇強調,自己在主教山上「修橋補路」絕非為了謀求任何利益,只為身體健康。根據規劃署在一八年的統計數字,深水埗區現有人均休憩用地面積為二點五八平方米,在十八區中排名第八,「本身公園已經少,而公園的設施不能滿足我哋。房屋署的屋邨平台,寧願擺喺度唔用曬太陽,如果安放健身設施或乒乓波檯,相信能減輕主教山負擔,亦不會引發居民投訴我哋嘈啦。」他亦眼見山友們十分自律,大家都希望減低對附近居民的噪音滋擾。

「長者來這裏做運動,為乜?為身體健康。我們為社會貢獻了N年,七勞八傷,政府經常說關愛老人家,是否可以做點事舒緩我們的痛楚?」如今,事態發展依然膠着,拆或留還是未知之數,阿蘇表示不能估計事件終局為何,只得知民怨四起,山友們感覺政府像在扼殺他們娛樂的空間,歎道:「老街坊企得好硬,真係唔俾佢拆咁話;其實件事搞到咁僵做乜嘢?」主教山對阿蘇來說不只是一處登山之地,早已是生活中無可替代的部分。在大局已定前,山友們如常在山上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,也祈求明天不會變樣。

「主教山之友關注組」共收集到三千三百九十九個聯署支持,希望能跟政府反映民情,展開對話。不過,至今民政處方面仍未跟阿蘇或其他請願人士進行溝通。

阿蘇希望政府聽取民意,了解街坊的訴求。他並非反對政府摧毁山上搭築物,「希望政府拆一個,起返一個,等我哋可以繼續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