各地風俗截然不同。在歐洲大部份國家,熱門生舞台門票售罄,向隅的粉絲死心不息,會祈禱奇蹟出現,臨場跑到戲院查詢有沒有退票,好些票房還一番好意撥出特別地段,讓痴心信徒可以組織長龍,越接近開場時間熱度越高升,個個十隻緊扣,具體示範冀望上蒼保佑的西諺「把我的手指交叉在一起」。巴黎城市劇場流行乞票黨,四散在大門周圍的他們手持小紙牌,懇請袋裏有多餘戲票的善長仁翁不吝施捨,朋友有事不克出席,切勿闊佬懶理將難求的一票扔進垃圾筒。北京和上海則賓主易位,劇院外高聲招徠的是門票供應者,熟行的「票友」深諳討價還價藝術,隨時智取黃牛黨,那次在民族宮看張火丁王珮瑜的《紅鬃烈馬》,散場遇到一個學男旦的小朋友,便自誇以半價買到靚位,經同行的楊凡導演諄諄善誘,一五一十供出共冶戲劇常識與心理戰術於一爐的秘訣,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沒有想到,日本人又有另一套規矩。
蕭菲紀蓮《生命演進中》東京站,原先伍宇烈的惡勢力已經訂到十九號座位,還問我要一張抑或兩張,令沉睡體內的土豪忽然甦醒,誠意邀請打算十二月遊關西的黃先生順道欣賞──不過遭他果斷拒絕,唯有認領一張。興高采烈收拾行李,起行前夕卻接獲噩耗,事忙的中介人劃位之後居然忘記付款,我名下那張入場券不翼而飛。晴天霹靂固然免不了,但是命運要這樣安排,區區一介舞迷又有什麼辦法,大Y聽聞我的不幸,義憤填膺上網打撈,發現這一台無人兜售,東京芭蕾舞團的《波里路》則叫價日圓三十萬,見慣大場面的她也不禁咋舌,抱歉無能為力。
於是計劃使出歐洲人那一招,十八號開場前到文化會館碰碰運氣,是日歌舞伎早場演到下午三點半,由銀座去上野半小時綽綽有餘,七點正的演出排隊輪候三小時不算過份。因為要買小禮物給開聖誕派對的維也納朋友,先到和光百貨對過的紙鋪打個轉,樓下樓上走遍了卻找不到那種和紙封面筆記本,心神一陣恍惚,出到大街應該向左邊的地鐵站走去,莫名其妙轉了右邊,馬上就進了全球最大的優衣庫。接下來如何就不說了,總之落到銀座地鐵站時計踏正五點四十五分,完全帶着玉石俱焚的心情履行粉絲義務。
票房在大堂左側,不但預料中的長龍無跡可尋,甚至人影都沒有一隻。售票小姐英語並不靈光,除了「滿座」還是「滿座」,對有沒有可能獲得退票的垂詢答非所問,雞鴨各說各話。正準備鳴金收兵,她指指不遠處的檢票閘,叫我過去試試,一看有個戴着串漂亮養珠的女士似乎在處理票務,連忙呼喚她的注意力。她手上有疊信封,劈頭就問貴姓,可想工作是分配預訂的門票,我再大膽也不敢白撞,以最簡單的英語道明來意。「對不起……」語音未落,我便打算安心去吃晚飯,尾隨的竟然是「只有兩張第二十二排S座」,斯斯文文打開劇院座位圖,讓我決定要不要。
這就是新潟的最後一夜之後,錦上添花的另一個最後一夜。
既然最末一站在東京,教人幻想她會不會脫下舞鞋連家也不回,就此定居日本──許多年前她在一篇訪問說過,他日退休希望跟日本陶瓷大師學藝,不過那時尚未與志同道合的攝影師男友傾力為綠色效勞,現在可能另有打算了──和海洋生物相比,泥土燒成的器皿算得什麼,況且對未來不切實際的種種憧憬,事到臨頭往往顯得荒誕,改變初衷一點也不出奇,君不見許多大鑼大鼓開告別演唱會的歌手,不出三年五載便重披歌衫麼?
不過她應該不會後悔。鞠躬的時候笑得這麼開懷,十足十廣東人形容的「四萬咁口」,你知道她一定在倒數,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,快樂地等着一切由零開始重新出發。